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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3.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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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家的林地是在一个凹处,四周环绕着种有许多树木。

    江云昭寻到廖鸿先的时候,他正立在边上较高的位置,垂眸俯视着那大片的林地,看着先人们长眠之处,面上无悲无喜。

    江云昭走到他的身后,静静立着,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陪着他。

    廖鸿先虽然察觉了,也半晌没有开口。

    直到细雨骤停,他才缓缓叹了口气,扶着身边的垂柳,说道:“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更为麻烦。真是难为你了。”

    江云昭说道:“东西已经拿回来一部分了,是个好的开端。至于麻烦……我想我家的不比王府少。不也十分顺当地过去了?”

    “往后的那些只会更加难办。”廖鸿先头也不回伸手一捞,将她的手握住,“这一批是他们没有卖掉、最好要回来的。其余被他们换了银子田地的,不知多少。那些才是最难办。”

    “那又有何难?只要有心,顺藤摸瓜,总能寻到东西的去处。他们不肯的话,我们就自己先将东西寻回来,往后再与他们细算便是。好在那些田地房契被封妈妈另外搁着,没落到他们的手里。”

    廖鸿先这才回头看她,说道:“平日里你最爱将事情想得细致,如今这事到了你的口中,倒是化繁为简了。”

    江云昭微笑看他,并不答话。

    廖鸿先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每次到了这一日,我的心里都很难过。元睿和姨母他们另有要地要去,自不能陪着我。好在往后有你了。”

    江云昭宽慰地抚了抚他的脊背,说道:“我们过去吧。等下仪式就要开始了。”

    廖鸿先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低低地“嗯”了声。

    江云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暗暗思量着,与他一同离开了。

    走出那块静谧之所,廖鸿先抬眼看了看放晴的天空,眼神慢慢清明。待走到众人跟前,他已然又是旁人眼中肆意不羁的世子爷了。

    二人出来后,廖鸿先去一旁看拜祭准备得如何了,便到了正摆设香案的仆从那边。

    江云昭则是朝着另一侧行去。

    只是她刚行了没几步,旁边斜刺里走出一个人来,讥讽地说道:“世子妃好大的架子,连带着养的奴才也性子刁蛮。一屋子主仆,竟是齐齐欺负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说着,目光宛如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射向江云昭,又转向一旁的封妈妈身上,“奴大欺主!好一个奴才!好一个世子妃!”

    江云昭的一颗心还挂在廖鸿先身上,想着他刚才的言行。冷不丁被董氏这样责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却是下意识地上前了两步,将封妈妈护在了身后。

    红莺先前在侯府的时候,前头还有几个大丫鬟顶着,过得无忧无虑,心思也单纯。这些天来,江云昭屋里上下的事情都是她提点着,所思所想,就也深了许多。

    先前她一直和红鸽、封妈妈守在这个地方等江云昭出来,发现了董氏不善的目光,早有准备。如今看江云昭护着封妈妈,心下有了底。

    看着董氏咄咄逼人欺负自家主子,她朝红鸽使了个眼色拉住封妈妈,她则冲到前面说道:“长嫂为母。王妃不在场,夫人就帮忙提点了你女儿几句。王妃该谢谢夫人才是。”

    江云昭这时明白事情的起因是路上那一遭,顺势颔首应了声。

    董氏本还准备责骂红莺,眼看江云昭接了话茬,当即转向江云昭叱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就你们做的那些事来说,哪一样哪一桩让你够格能够教训她?长嫂为母……也真敢说!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哦。”江云昭微微颔首,平静地道:“既然论亲疏是不成了……那你就当做我以御赐世子妃、乡君还有五品诰命的身份,来教训家中不懂规矩的女孩儿好了。省得她说话做事没个轻重的,出去后丢了王府的脸面。”

    她这样平平淡淡地拿身份压廖心慧,董氏却是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了。登时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憋得通红,差点缓不过气来。

    红莺便朝董氏身边的侍女说道:“好生伺候着。看你们怎么照顾主子的?大热天的,都要被暑气热到了,你们也不知道照顾下。”

    三言两语,将江云昭气得给说成了害了暑气。

    那几个丫鬟看了看这小雨过后还有些泛着寒意的清明时节,望了眼不远处正凉凉地看着这边的廖鸿先,到底不敢反驳,省得惹恼了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讷讷应了几声,架着董氏到一旁歇着去了。

    封妈妈望着江云昭欲言又止,在江云昭笑着与她道了声“无妨”后,喟叹着朝江云昭郑重行了个礼。

    不多时,香案已然置好,贡品也已摆上。

    按理说,守护先祖林地的都是自家老仆。祭拜祖先之时,看林人一般都会跟着伺候。

    江云昭去寻廖鸿先之前,就听说了先前那个请安的看林人被廖泽昌打了。如今香案旁没看到他,便问一直在这里帮忙的李妈妈那人去了哪里。

    李妈妈禀道:“那人被那个二少爷给打折了腿,躺在屋里,动弹不得了。”

    江云昭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便蹙了眉。

    看林人是守护先祖林地者。

    因为他们所做之事的特殊性,加之看林人平日生活极为单调寂寞,念在他们付出的心血和辛劳上,只要不犯大错,主家等闲不会处置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就算是犯了错,除非是罪大恶极的,不然的话,主家就算再看不惯,顶多也是将人打发走,换一个人来,断不会将人随意打骂。

    这也是为什么江云昭和廖鸿先明知董老头是董府出来的,却还给他赏银了。说起来,他做事虽不甚上心,但也还算过得去。

    先前听闻他被打,江云昭想要帮忙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根本没料到廖泽昌会将人给打成重伤。

    而且,是在先祖林地的周围,于清明节,做了此事。

    “太过了。”封妈妈端正立在一旁,低声说道:“二房怎么教的?这种事情却也由着他去!”

    红莺凑过来,撇撇嘴道:“谁让人家是王爷的儿子呢?听说前几日他还招惹了个唱戏的姑娘,后来被抓紧大理寺,那姑娘就跑了。许是有怨气没处发吧。”

    江云昭想到先前廖鸿先回头望的那一眼,心中明白他的担忧,就问封妈妈:“如今这看林人的位置空出来了,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忽地听她这样说,红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人虽然腿被打折了,可是养养也就……”

    李妈妈朝她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

    封妈妈听了江云昭的话,眼前一亮,知道江云昭这是准备安排合适的府里老人过来,忙道:“老奴看那老杨头不错。他孤身一人,无妻无儿,以前就是侍弄花草的,做这事正合适。且前几日老奴与他叙旧时,他还提起,自己在府里做不上什么活儿了,白白费了例银。如今让他来做这事情,刚好。”

    封妈妈之所以提议老杨头,还一个原因,便是老杨头对府里的事情极为上心。

    比如这次出行,他也跟了过来——先前大家准备寒食节吃食的时候,他总想着也要出份力,准备了好些树种。

    封妈妈听闻他做了这些事,就在给江云昭请安的时候说了起来,问能不能安排他一起跟过来。一来,树种是他准备的,更为了解怎样好成活;二来,也是感念他一片诚心。

    江云昭思量着这是好事,自然答应下来。

    此时江云昭想到老杨头的行为处事,暗道若他在这里守着,廖鸿先不必担忧长辈的墓地无人好生照看了,颔首道:“那就他罢。”又与李妈妈道:“等下妈妈见了王妃,将此事与她说一声。”

    李妈妈有些迟疑,“她若是不肯,怎么办?”

    封妈妈冷哼道:“放心。她定然十分同意。当年他们死活要弄自己的人过来,不过是寻不到世子爷的财物与世子妃的房契地契,想着他们可能将东西藏在这林地里了。这些年来遍寻不着,怕是已经对这里死了心了,恨不得马上抽身才好,哪还会顾及这许多?”

    李妈妈细想了下,是这个理儿,对那些人更加厌恶起来,面上不显,只好生地将这事儿应了下来。

    如今这事安排妥当,李妈妈便寻了个机会,将替换看林人的事情与董氏说了。

    董氏刚才被江云昭气得一口气少了大半,如今好不容易缓过来,听闻是这种小事,就也懒得多管,随口同意了。

    红莺就将正在教人种树的老杨头唤了过来,把此事说了,又让他跟着一起帮忙伺候主子们上香叩拜。

    老杨头曾无数次想起过这个安静随心的差事,却也只敢想想罢了,连说出口都不曾。如今听闻自己得了,激动万分,立刻跪下给江云昭磕了几个响头。

    廖鸿先听闻这个安排,知晓江云昭是听了他的那番话后想要让他更为安心,特意借机换人,心中感慨良多。望向江云昭忙碌的身影时,目光便更为柔和。

    王府大房二房本就不睦。前几日的事情过后,更是势同水火。

    廖泽昌前些日子看到江云昭那柔媚的模样,无事之时想起,心里头就一阵阵发痒。

    如今再看到廖鸿先这般毫不顾忌地凝视江云昭,他脸色一沉,眼神转为阴鸷,阴阳怪气道:“哟,咱们风流倜傥的世子爷转性了不成?眼睛居然不再朝天看,反倒落到地上了。”

    这话,却隐约有些贬低江云昭的意思了。

    廖鸿先看也不看他,只淡淡说道:“闭上你的脏嘴。再多说一个字,我一个时辰内就让大理寺的人再将你抓进去。”说罢,才轻飘飘看他一眼,“你信是不信?”

    廖泽昌虽然心里头有万般龌龊心思,但到底怕了大理寺的刑牢,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口。

    二人的对话传入周围人的耳中。廖宇天和董氏他们也甚是顾忌廖鸿先的这一招,思来想去,虽心中愤恨,到底没敢当众为难他和江云昭。祭拜之事,好歹是无波无浪地过去了。

    仪式过后,众人便聚在一起吃寒食节的食物。

    二房和大房相看两相厌,各自分散开摆了桌子坐着。

    廖鸿先与江云昭一同用了些吃食后,犹豫片刻,说道:“旁边万明寺的方丈大师这些年来关照良多,我需得过去一趟,拜见大师。”

    每逢清明的时候,廖鸿先都会上山一趟。江云昭在家中的时候,早已听仆从说起过廖鸿先的这个习惯。此时听廖鸿先提起,就让红鸽把先前备好的一个食盒拿出来,交到廖鸿先的手里。

    “这里面备了枣糕,清明团子还有馓子。都是不沾荤油的。”江云昭说着,又指了里面一个罐子,“这是新做的果子汁,新鲜的,只搁了些糖进去,没有酿成酒,可以放心饮用。”

    这分明是专门备好了送给僧人们的了。而且因着不能生火,无法泡茶,她还特意准备了果汁。

    廖鸿先没料到她早已备好一切,心中感慨,千言万语要讲,无奈此时人多,最后也只得握了她的手,说道:“你有心了。”

    江云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取了把伞塞到他的手里,微微笑道:“快去吧。早去早回。”清明时节,最爱下雨。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来上一场。

    廖鸿先知道她的意思,应了声后,扬了扬手中伞,便翻身上马与她道别而去。

    江云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坐回桌前,拿了点心和果子慢慢食用。

    以前在江家的时候,祭拜先祖都是与父母兄弟一同前来,大家虽然哀戚,但一家人聚在一起也颇为热闹。祭祖的哀伤过后,便是归家的旅程,一同踏青游玩,别有意趣。

    可是廖家……

    她神色淡漠地朝二房那边瞥了一眼,暗道等下廖鸿先回来后,她和他定然要摆脱了这些人,另寻了路独自回去。省得闹心。

    廖鸿先不在身边,江云昭就更加懒得顾忌二房的人了。

    待到饭后,她寻了梧桐树下一大块风景甚好的地方,让人将桌椅搬去那边,她边看着带来的书籍,边不时地望下风景,颇为惬意。

    雨过天晴。

    没多久,太阳冒了出来。

    和煦的阳光下,江云昭有些倦懒,索性将书合上,闭目养神。

    就在她将睡未睡之时,突然,有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墓地着火了!”

    半睡半醒间,江云昭猛然惊醒。

    ——那是老杨头的嘶喊声。

    她隐约觉得不对,抬起头一看,果然,墓地那边正升起烟雾。忙唤了红莺过去查探。

    红莺应了声还没跑几步,远处封妈妈小跑着行了过来,煞白着脸气喘吁吁。

    江云昭大跨几步过去,扬声问道:“如何?是哪处着了火?”

    她见封妈妈的衣裳被烧了好几个破洞,忙吩咐红燕去取一件妥帖的外裳来给封妈妈披上。

    “夫人,着火的正是故去的世子爷和世子妃那里。”封妈妈说着,脸色渐渐转为惨白,“好在老杨头和老奴正在准备插柳的柳枝,离得不是太远,那柳枝上又带着水珠子,没多久就也扑灭大半。老奴来给您报信时,老杨头还在继续扑火,如今约莫应该灭了。”

    听闻火势没有蔓延,江云昭松了口气的同时,眉眼愈发冷然。

    ——今日早晨下了小雨,坟地四周的泥土和树木都是湿的。虽说祭拜的时候插了些物什上去,经过这一会儿,也已经被树上低落的水珠和坟地的泥水沾染湿了。

    怎么就烧起来了?

    而且,烧的还刚巧是公爹和婆母那里!

    江云昭正要扬声唤人,一旁响起了阵笑声。

    她不悦地侧首去看,就见廖心慧正拿着帕子掩着口,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啊呀,这可真是太不幸了。这么好的日子,居然就着了火。可不是大不吉么!”

    语毕,又拿着帕子在空气中四处挥舞着,好似要赶走那并不存在的火星一般。

    封妈妈气得浑身直颤,顾不得尊卑礼法,上前说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您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日子?”廖心慧扬着下巴撇撇嘴,很是不屑,“不过是个没了尊卑立法,奴才上了枝头欺负主子的日子罢了。”

    封妈妈还欲再与她理论,江云昭却是拦住了她。

    “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人,现在无需搭理。你先去看着爹娘那儿。我马上就过去。”

    江云昭说着,唤齐了离得近的几个丫鬟婆子,“你们把你们的人带齐了,将这次过来的主子奴仆全部看管好,一个也不准离开。”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上次廖鸿先带回来的。这次出行,廖鸿先和江云昭也将她们带了过来。

    廖心慧刚刚听江云昭说不必理会自己,已经动了怒。如今听说要凭那些个丫鬟婆子就将这次来的人齐齐控制住,不由嗤笑。

    “不愧是陛下亲封的,底气就是足。单单凭着这些个奴才,还想拦住主子们?当真是笑死人了!”说罢,她柳眉倒竖,哼道:“你就去看你的坟地去罢!我们就是要走,谁敢拦!”

    当头的一个婆子默默地拿出一块腰牌,亮了亮,说道:“我们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派了来贴身伺候主子们的女官。陛下和娘娘说了,若是主子们有甚么命令,我们尽管当做是他们二人的命令,一一遵从。若是出了甚么岔子,他们担着。如此说来,不只是你,就连王爷和王妃,我们也敢拦。”

    廖心慧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些会武的丫鬟婆子们竟是这种来头。一时间倒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住了。

    江云昭吩咐过后,再不敢耽搁,当即朝着起火之处行去。

    老杨头在那边局促站着,满脸自责。

    江云昭没有注意到。

    她正凝视着被烧的墓地,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这坟地烧着,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好处。

    那做此事的人费尽心思又是为何?

    她在这边凝神细想没有留意到,但身边的李妈妈却是发现,一旁的红舞正欲言又止地看着江云昭,就将她唤了过来,问道:“你可是知道这做法的来历?”

    红舞局促不安地说道:“其实奴婢也是道听途说,算不得准。只是小时候听家里老人有过这个说法,也不知道和今天的事情有没有联系。”

    江云昭这时注意到了她的话,颔首说道:“不管是哪儿听到的,你且说说看。有无联系,我们自会想法子查清。”

    红舞讪讪笑了半晌,但见江云昭神色诚恳,最终终于鼓起勇气将这话说了出来。

    “夫人,奴婢听说,若是在清明的午时末把故去之人的坟头烧到焦黑,那里面埋着的人是永世不能超生的。就连子子孙孙也……”

    她话到一半,就有些不敢接下去了。抬眼看看江云昭,又赶紧低下了头。

    “尽管说。”江云昭平静地道:“你跟我讲明了,我才好应对不是。”

    红舞这才终于又大着胆子,断断续续开了口。

    “……若是当真烧得黑了,不只是里面的人永世无法超生,还会祸连子孙。三代之内,活不过二十。三代往后……便没了人,断子绝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