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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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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大人到达襄城的第一天,迎接他的不是当地官员准备的盛大接风宴,而是案件前任主管李恒泰的死讯。

    按说皇帝派了钦差来,李恒泰应该是最早知道的官员之一,而钦差代天出巡,按理说,李恒泰应该在钦差来这天与当地官员一起,去城外十里长亭处迎接钦差.

    但钦差大人却没在迎接官员中见到李恒泰的面,一打听才知道,李大人昨晚上就跑去喝花酒了,至今未归呢。

    钦差大人心里明白,这是国舅爷想给自己个下马威呢:别看你是钦差,来了襄城就得听我的话,想让爷去给你接风,没门儿!

    身为京官,钦差大人很熟悉这位国舅爷的作风,也足够了解其权势,因此钦差大人一点没生气,反正他被派来就是来协助国舅爷的,虽然在襄城可以凭着钦差的身份抖抖威风,但回了京城,脱了钦差这层皮,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刑部四品官,能不得罪炙手可热的国舅爷自然是不得罪的好。

    所以,心中毫无芥蒂的钦差大人欢欢喜喜地准备赴接风宴,可是,宴席还没开始,那位国舅爷的消息又传来了。

    ——李大人喝了花酒后闹事纵马,结果不小心摔下马背,摔断了脖子不说,脑袋还被马蹄子一脚踩上,脑浆迸裂,当场死地不能再死!

    得,钦差大人的接风宴彻底泡汤。

    还有什么周家黄家的案件都先放到一边,先往京里发讣告,然后想想怎么应对皇上的怒火吧。

    官署里一片愁云惨雾,玫瑰园里襄荷激动地一把抱住谢兰衣。

    “太棒了,你怎么做到的?死在闹市,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他自己摔下马背,官府的人想找替死鬼都找不到,皇帝再怎么恼火也只能怪李恒泰贪杯,哈哈!”

    谢兰衣坐在轮椅上,襄荷本来想跟他来个庆祝的拥抱,但因为高度差异,这样一来,一抱之下没抱住腰,反而直接将头抱进怀里。

    柔软的少女的身躯突然扑上来,谢兰衣猝不及防被抱个满怀,鼻息间瞬间盈满淡淡的少女气息,柔软的、轻盈的、混杂着一丝不知在哪儿沾惹的花香,好像春末疯狂开放的荼蘼,散发出浓烈的、使人醺醺欲醉的香气。

    少女大笑着,胸腔随之震动起伏,即便隔着厚厚的冬装,那震动依然清晰地被谢兰衣感知。

    陌生的触感和气息让他的身躯不自觉僵硬,一惯白玉般的面孔忽然涌上浓重的血色,煮熟的虾子一般,一直蔓延至耳根。

    耳边回荡着少女畅快的笑声和话语,耳朵却好似打雷一般,轰隆隆听不到任何除了彼此心跳以外的声音。

    “这下秋菊姐没事了,只可惜秋菊姐没亲眼看到那人渣被马蹄踩死的样子,听说脑浆都溅出来了……唔,不对,那么恶心的场面还是不要看到比较好,不然会做噩梦的……啊对了我还是很正常的,脑浆飞溅什么的很恶心的我才不想看呢……对了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做的?我才不相信什么不小心坠马呢,肯定是你干的对不对?不过完全看不出破绽呢,仵作验尸也就是走个过场,完全没有人怀疑不是意外呢……”

    少女还在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他想要伸手推开少女,但手臂方一动作,心里便忽然涌出浓重的不舍,手臂抬起,放下,抬起,又放下……无声地将动作重复数遍后,终于还是放弃,双臂下垂,任少女依旧将自己的头颅禁锢在绵软的胸怀。

    等襄荷话声终于落下,放开一双狼爪时,谢兰衣面色已经恢复正常。

    襄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手有点痒……好想摸……

    压下心底的蠢蠢欲动,他慢条斯理地道:“没什么难的,说起来也多亏了他配合。他若缩在周家不出来倒还有些难办,但闹市之中,有太多方法可以让他‘意外身亡’了。”

    襄荷咯咯笑起来:“所以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谢兰衣微笑点头。

    说笑了一会儿,想起刚来的钦差大人,襄荷托着下巴喃喃道:“不知道这位钦差大人要待多久,真希望快点走啊……”

    多事之秋,人心浮动,这一场皇权与书院的博弈,波及了不知多少无辜,整个襄城上空都笼罩着紧张的气氛,这场博弈一日不落幕,这紧张的气氛便一日无法散去。

    但是,襄荷的愿望没能实现,钦差大人在襄城足足待到第二年春末。

    李恒泰的死自然惹得皇帝震怒,李贵妃更是早朝时不顾太监阻拦,披头散发跑到大殿上,跟皇帝朝臣哭诉,势要找到凶手为弟弟偿命,还惹来一群朝臣抨击她不合礼法妨碍朝事,只是被被心疼爱妃的皇帝统统压下而已。

    但谢兰衣下手毫无破绽,官府的人查了好几拨,仍旧认定李恒泰是意外身死,李贵妃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将矛头对准了书院。

    反正人是在书院的地盘上出事的,也是在查书院案件的时候出事的,那么拿书院当出气筒也不为过。感情用事起来的女人毫无理智可言,尤其当这个女人有一个愿意宠着她,手握重权,还脑子不太清楚的男人的时候。

    于是,由于李贵妃的故意搅局,原本钦差到达襄城便已经是收网的最好时机,却生生拖到次年春天。

    而从冬到春这段时间,钦差大人也透露了皇帝真正的意图。

    鹤望书院拥有将近半府之地的学田,且这些田地不用纳任何赋税,因此这也成为鹤望书院之所以超脱皇权之外的底气之一,也因此,学田案的爆发才让皇帝的震怒显得理所当然。

    朝廷赐你半府学田是为了培养天下英才,结果书院的管理人员却贪蠹无数,这怎么不让皇帝生气?

    于是生气之下的皇帝表示:既然你书院不会管理学田,那就让朝廷替你管!

    钦差大人并非单枪匹马前来,跟随他来的,还有朝廷派来的专门接管学田事务的官员。

    至此,皇帝的意图才暴露无遗。

    学田是书院维系日常运转的经济之源,皇帝将管理学田的权利要过去,无疑便是握住了书院的命脉,这样一来,鹤望书院将大大受制于朝廷,与其他官办书院逐渐同化,再不复往日超然的地位。

    从任命李恒泰为学院监察开始,皇帝一方便开始了这场针对书院的棋局。第一步,查出几个书院真正的蠹虫,趁机将学田案大白天下;第二步,借着之前查出真正蠹虫的势头,鸡蛋里挑骨头,将恶行无限放大,不断将“鹤望书院总出蠹虫”的印象灌输给天下人;第三步,借海运案拿捏住周家,又引得黄韬之孙杀人,拿捏住黄家,至此,握住了书院中对于朝堂势力影响最大的两家;第四步便是如今的收网阶段,在书院声势降到最低时,借学田案露出真正目的,掌管书院学田。

    逮到全部收网之时,书院声望不复以往,学田事务也不能自主,这就是皇帝最想达到的结果。

    书院人士自然不可能同意,但如今形势比人强,无论是周家的海事案还是黄家的杀人案,真正目的都是为了此刻。书院派知道,周黄两家便是捏在皇帝手中的两枚棋子,想要周黄两家脱困,书院派就不得不低头。

    周黄两家一为儒家之首一为兵家之首,门生遍布朝堂的文武官员之中,周黄两家如今被皇帝捏住把柄,这些官员便投鼠忌器。

    就算有人不在乎周黄两家,也没有多少理由反对,因为如今的鹤望书院,经过李恒泰那一番折腾,声望已经下降到历史最低点。更因为之前学田案被闹得天下皆知,如今皇帝派人接管学田事务的理由便显得很充足,书院派即便想反对,皇帝只凭学田案就能把他们的嘴给堵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书院这次务必要在学田事务上吃亏了,区别只是吃亏大小而已。

    朝廷掌控学田也分什么程度,对于书院来说,全权接管自然是最坏、也最无法接受的结果,他们顶多能接受朝廷派个监工,或者书院方起码掌控学田事务上的大半权利,不然就真的沦为朝廷的附庸,与其他官办书院无异了。

    皇帝自然是想完全将学田握在自己手里,但他也知道,这并不现实,他要真想那样干,就得预防朝堂上半数的臣子暴动了。

    所以双方虽然各有诉求,但都心知对方底线,钦差大人要做的,便是跟书院人士不断扯皮,尽力为皇帝谋求最大好处。

    原本若没有李恒泰的事,双方扯皮一番后应该就能达成协议了,但现在出了李恒泰的事。李贵妃心有不忿想拿书院撒气,磨着皇帝将几个自家子弟派去襄城,就是为了给书院、给周家找麻烦,私底下又像钦差大人施压,务必要钦差大人给书院点颜色。

    钦差大人倒还不糊涂,但到底碍于李贵妃威势,不得不断给书院找麻烦,撩拨地一众书院派怒火郁结,简直是沿着书院派的底线走钢丝儿,学田事务也一再扯皮,迟迟未能达成协议。

    钦差不糊涂,皇帝也没糊涂透顶,即便再怎么宠爱李贵妃,他也不会一直压着书院,因此双方扯皮到春末时,便已经彼此有了停战的准备,钦差大人只等着皇帝令下,便准备见好就收。

    然而,不等皇帝的谕令下来,那几个被李贵妃派来当搅屎棍的李家子弟便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