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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洗心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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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学梅肆意痛哭一会儿,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容,悲声说着,“我是个多么糊涂的人,竟完全没有发现别人布下的陷阱,先前只一味欺负丫鬟下人,瞧不起月常在出生卑微。熟不知自己才是最最不堪的。其实当日翠锦说的没错,我除了耍威耍泼,半分真本事也无。”说完,竟生生向着我们拜跪道:“我出手打了念奴,又得罪月常在,今日诚心向你们请罪。请你们原谅。”说着,扬起手来,脆生生向着自己的脸颊打下去。

    我急忙抓住她的手道:“做什么呢?打出去的巴掌是靠你这样打得回来么?过去的事情只当过去了,彼此皆都翻过去了罢。”

    念奴面有羞色道:“奴婢是个丫鬟下人,你不必这样。奴婢常日里性子大大咧咧又直来直去惯了,原也有得罪之处,你不记挂也就罢了。“

    紫月也红着眼道:“我并不记你的仇,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后要相处的日子也还多着呢,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了也就是了。“

    薛雪梅听见大家这样说,早已感佩得不知怎样才好,向着我们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唤着念奴道:“你送薛良人到洗心阁去。“

    薛雪梅身子一震,拉着我的手道:“婉常在勿要再叫我薛良人了。现在,这个封号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讽刺罢了。皇上何其凉薄,半分昔日情义也不念。就算我贿赂画师,有欺君之罪,但想想近一年来,他和我也曾是恩爱情浓的。没想到,事情一败露,他一声令下,将我废黜逐出了明月殿也就罢了,偏偏还给了个什么‘更衣’的封号。刚刚那容么姑姑骂得是,‘更衣’就是更换下来的衣裳。我一件被皇上更换下来弃之如履的衣裳,有何颜面站在你们面前充什么良人呢。”说吧,又见泪光潋滟。

    我们几人皆是心软的人,最见不得别人这样。念奴翕动鼻翼道:“薛更衣走吧,奴婢带你到洗心阁去。“

    洗心阁在荣渺居最西角,狭窄,阴暗又离人群最远。薛雪梅是戴罪之身,身边只有自家中带来的冬梅一人陪伴着。

    时移事迁。宫中更是没有永远的尊荣与恩chong,往昔骄矜如薛雪梅样的女子,不过一年时光,竟落到洗心更衣的境地。不过,好在她的爹爹做人为官确实有一套,兼着,大司农的职位又最是重要,轻易更换不得。因此,皇上也只是废黜了薛雪梅,而并未牵连她的爹爹。这恐怕也是薛雪梅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薛雪梅的一朝败落,使我和紫月坐着闲聊时更生出许多嗟叹。想着,如我们无chong无恩的平静过日子或许才是最大的幸运。

    这一日,天下着大雨,薛雪梅摘玉米的农活没有完成,容么便扣了她的午膳。冬梅来到我的听风阁时,她已饥累交迫,晕倒在了洗心阁里。

    我带着些饭菜和念奴碧春赶到了洗心阁。冬梅掐着她的印堂,她才缓缓苏醒过来。看见我们到来,嘴角挤出一丝虚弱笑意,念奴和碧春喂着她吃了些东西,苍白脸上才渐见血色。

    我泫然看着她,道:“原先看着你那样骄横跋扈,睹得我们心里巴不得狠狠抽你一顿,可如今瞧着你如此落魄可怜样,我们又倒是更愿你骄横跋扈了。”

    薛雪梅柔柔拉着我的手,哀哀地道:“我从没有真正讨厌过你,只是看着你和月常在好,嫉妒她而埋怨你。又见着你容貌过人,品性又好,私下里丫鬟奴婢都赞赏于你,心里不服才多有挑衅的。如今,你不记恨当日而如此对我,这份恩情我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我听她说得诚挚,心有感触地道:“我何至于有这样好呢,你看看,我不是与你一样,也在这荣渺居中见不到天日么?”

    薛雪梅蓦地抬起头,说:“是呢,我一直想不通,你如此容貌才情,皇上怎能不翻牌子呢?”

    念奴早对我不得翻牌之事多有疑惑,先前一直猜测着莫不是薛雪梅从中作梗。此时,她听见薛雪梅这样说,不由得板起面容道:“你还好意思这样说,难道不是你从中使的绊子么?我家小姐如此姿容,当时,众人都说我家小姐必能拔得侍寝头筹,谁知,皇上第一个翻了你的牌子。之后,你日渐圣chong,而我家小姐却久久未得翻牌。这其中原由,你能说不是你使的绊么?”

    我见念奴句句说得犀利,不由得轻嗔道:“你又犯毛病了,没的胡乱说话。”

    薛雪梅笑一笑道:“婉常在别生气,念奴丫头最是个忠心护主的。难怪她这样想着原也是有道理的,婉常在与人为善,新人里面只和我有些过节。而那些老人里,毕竟是初初进宫,谁也与谁无怨无恨的。要说是使绊子,我当然是最有嫌疑的。只是,事到如今,我可以对着天地日月发誓。我薛雪梅是暗地里贿赂了画师,求他将我画得更美些。但我万万没有害过任何人,就是承chong后,也万万没有在皇上面前说过婉常在半句不是。我发誓,若我有半句虚言,此生必定不得好死,就是死后尸首也必定被乌鸦老鹰啄了去。”

    我见她说得决绝,急急伸手拉下她扬起的手道:“你做啥呢?我相信必不是你的不是,凡是皆是我命定如此罢了,与旁人无关。”

    念奴听着薛雪梅这翻话,早已含着十分愧色,站立一旁悻悻地说着,“我也只是这样一说罢了,谁让你以前总那样目中无人,蛮横无理。”

    我喝一声念奴,她遂即低着头不说话。我嘱咐几句薛雪梅要多保重身子,至于摘玉米的活计,念奴碧春和秋雪瞅着她可怜,一起帮她摘完了也就罢了。

    回去的路上,念奴和碧春搀扶着我,念奴狐疑地向着我道:“原先总疑心是那薛雪梅在暗中搞了鬼,今日见她这番,想是我们错怪她了。只是,我们在这宫中,除了她,竟想不出还和谁有怨结。”

    我神情淡然,但心中隐约是明白的。于薛雪梅的项圈之事上做得如此狠辣而又天衣无缝,这样的人宫中能有几个?况且她与我的旧日仇恨自是要比薛雪梅的强烈数百倍。只是,我与她终究也未曾见过几面,她到底是如何做到了让皇上不翻我的牌子呢?

    因着,爹爹来常宁殿探望我那日时说过的弋阳之事我未对任何人说过,因此,念奴和碧春并不知晓我与她的往日瓜葛。此时,虽未有真凭实据,但我忽然觉得一定是她,必定是她又设下了什么计谋,才使得我被迁至荣渺居中,至今未被翻牌。

    一颗心上下翻滚一回,身上凉意渐浓。秋寒又要来了,芳草见凄,树木萧索,我的听风阁里也更见沉寂。但放眼望去,阁子虽小,终究比起薛雪梅的竟也是强了许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