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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簪花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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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月淡淡而笑,道:“不试试怎知行不行呢?况且那人如此歹毒,姐姐也没必要再替她遮着掩着,就是不能让皇上治她的罪,让她尝尝失宠的滋味也是好的。”说着,又扬眸盈盈斜视着我道:“这几次带兰兰去见他,见他那般思念姐姐,总觉得他对姐姐的深情,不像是那赵锦春所能代替的。”

    我垂眸默然,往昔之事沉沉漫上心头。映月池畔的那个怀抱,他温婉含笑问着我的“百合确是美好的花,只是你可得到美满姻缘了?”还有含烟亭中的那句“请原谅我的情不自禁”……。凝神细思,我与他竟也有那许多的温馨与感动。然而,或许自那日我自称念兮,他自称黄三公子,此生我与他注定便只能是彼此错过罢了。

    紫月见我默默,拉过我的手道:“我知你为难,但又见不得你整日为兰姐姐的事郁郁寡欢。那窦婕妤是他的宠妃,又有爹爹可以倚重,你要报仇,除了找他还能有第二个人可以办到么?”

    我呆怔一瞬,了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本想着有菊儿的指证,坐定她谋害姐姐的罪名,就能让他杀了她为姐姐报仇。现在看来,我想的实在过于简单了。无论如何,我决不能让姐姐就这样死了,这仇我终是要报的。”

    紫月向我笑笑,道:“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兰姐姐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接下来的日子,仍是闲适的。我每天除了与紫月照顾兰兰,于锦绣春光中赏花闲逛,偶尔捏着一卷《春秋》或是《乐府》坐着闲阅,便只是细细写我的簪花小楷。这一日,我正写到孔雀东南飞,不觉泪湿双眸,悲难自抑。两个至死不渝的爱人终究以死相随了,这样的结局是不多的残忍而令人触目惊心。萧煦自身后轻轻上来。见着浣花笺上的清丽小楷,再看看我满脸泪痕,不觉轻笑出声道:“好好的,为何写如此伤感的字?”

    我悲叹。“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回。鸳鸯誓同死,空留人断肠。妾身觉得兰芝与仲卿的结局既悲伤也算是完美的了。”

    萧煦端详着笺上的字迹,半响方道:“双双殉情至多只能算是悲壮。不过这簪花楷写得倒是极好的了,总觉着在哪里见过这字体呢。”

    我笑笑,我自幼熟练卫夫人字帖,虽不敢说已习得精髓,但簪花楷娴雅婉丽,清秀平和的神韵也算得了七八分,加之素日里的勤练。更是有了自己独特的娇柔妩媚的风格。

    萧煦凝视一刻,拉着我的手道:“跟我走!”

    他拉着我一路奔往雨轩阁中。进了屋,他自案几上的书简中拿出一张薄薄的宣纸。宣纸上皱痕累累,像是被揉搓过似的。他舒展开宣纸,只见纸上赫然写着那首“清扬婉兮。婉如清扬”的诗句,字体正是我的簪花楷。

    我神情诧异,愕然道:“这是?”

    萧煦一脸喜色,道:“这是我当日在常宁殿中捡到的。那时,我奉旨回京陪伴夫人待产,去到颍川寻你不得,伤心颓废至极。一日。不知怎的竟走到了常宁殿,便又想起了采选,想起了你。我步入殿中,于一墙角捡到了这张纸。问及殿中洒扫的宫女,她们说是一容貌丑陋未得召幸的常在所写,我见纸上写的是我们初次见面时读过的诗。又有‘婉兮’二字,便珍藏至今。今日见着你的字,便想起了这张纸,这张也正是你昔日所写的罢。”

    我接过宣纸,默默凝视着。心间便浮上了昔日荣渺居中的情景。我抿嘴一笑,“荣渺居中的日子天长地长,妾身不写写字,岂不更是难过。昔日练笔之作,不曾想竟被你珍藏了这许久。”

    萧煦揽过我,轻言,“那时也曾有过瞬间怀疑是你,但宫女说那屋住着的是一容貌极丑的常在,因此,想着你如此美貌,怎会是那人呢。想想之中曲折,可见我们的缘分岂不是天注定的么?”

    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又想起了那画像,想起了韩清和,想着紫月那日说过的为兰姐姐报仇的话。

    我默默一瞬,含笑向着他道:“想来是命定的罢,要不是那韩清和,我也不至于被打发去了荣渺居了。”

    萧煦朗目一笑,“你不知本王有多感谢那韩画师呢。”

    如斯静好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十天。常日来,萧煦益发喜欢拉着我到雨轩阁内陪着他处理政事。每每这时,他坐在案几后专注于累累文书之上。我离他几步之遥,要么坐着静静写我的小楷,要么手执一卷《左传》闲闲读着。相隔几分钟,他便抬眸看一下我,彼此目光碰触之下会心一笑,便又继续各自手里的活计。如斯的宁和与温馨,曾让我觉得我的一生便会在这样的美好中过去。

    然而,太过美好与幸福总是会招来无数无尽的嫉妒。

    天气慢慢炎热起来。忽一日,一大早,赵锦春便差人来请了萧煦与王雁桃进宫去了。午膳后,我正于窗下的贵妃椅榻上小睡。

    萧煦顶着日头踏进屋来。我听得响动,睁开眼,见他满头满脸皆是汗水涔涔,不由得有些急切地道:“这毒热的日头,王爷怎么这会子急着过来了。”

    他满脸愤怒,眸光冷冷地盯着我。自从上次萧灏拒绝治罪于窦黛璎之后,他再从未如此这般表情对待过我。此时,我看着他含怒的眸子,不由得有些紧张地道:“发生什么事了?王爷为何如此看着妾身?”

    他猛地狠狠拽过我,怒道:“你背着我又开始魅惑他了?”

    我惊愕,为了报仇,我反复思量过紫月的那番话,也曾想过要再去找萧灏,但心间百转千回,终是未踏出这一步。此时,他说我又开始魅惑他,我一时竟不明白这个“他”究竟是指谁,顿时也凝上几分不快。

    我转过头,清冷地道:“妾身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他喝道:“不明白?你连看都不敢看着本王了,你说你不明白。”

    我眼眶一酸,甩来他的手,含泪道:“妾身已近半年未再见皇上,王爷口中的他又是何人呢?”

    他咬牙道:“半年未见,所以思之如狂了。”说着,自怀间掏出一张纸笺,狠狠往我身侧一掷道:“你自己看看,你给本王说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缓缓俯身拾起地上的浣花笺,笺上是一首绝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是我前两日细细临摹的,字体娟秀雅致,笔锋行云流水,一如当时轻快而幸福的心境。

    我惊愕地看着他道:“这是妾身前两日随手写的,怎么到王爷手里了?”

    萧煦怒道:“你随手写的?你随手写的会让人送去赵贵人的景翠宫给他?他是你的沧海,是你的巫山,是么?本王成全你,明日本王便休了你,好让你进宫找他去。”

    我含恨望着他,怔怔地道:“妾身什么时候让人去景翠宫找他送这个了?王爷要休妾身,妾身无话可说,只是恳请王爷将事情说个明白。”

    萧煦颓败地自圈椅上重重坐下,回想着上午那一幕。

    景翠宫的欣锦殿内,赵锦春与王雁桃和孟雅宜正喝茶闲聊着,萧灏与萧煦自一侧的方椅上也闲闲坐着看她们说笑。

    这时,一小宫女手拿着一张纸笺急急进来,向着赵锦春道:“启禀贵人娘娘,有人交给奴婢这个,说是要奴婢帮忙交给皇上的。”

    赵锦春接过小宫女手里的纸笺,向着萧灏递过去。萧灏展开一看,扬眸问着小宫女道:“是谁交给你这个的?”

    小宫女战战兢兢答道:“是一丫鬟模样的姐姐交给奴婢的,说是婉王妃写给皇上的。”

    萧灏愕然一瞬,遂即神思迷惘,眸光脉脉。萧煦听得“婉王妃”三字,不禁心尖一颤,转眸再看一眼萧灏的神情,更是惊异万分。

    适时,赵锦春上来,娇俏地道:“婉王妃写了什么给皇上呢?看皇上一脸欣喜痴狂的样子。”说着,伸长脖子看着,遂即呵呵笑着吟诵出来。

    萧煦心间一痛,吼道:“这不是婉儿写的,那小宫女污蔑婉儿。”说着,向着萧灏伸过手去道:“给臣弟瞧瞧。”

    萧灏默然将纸笺交给他。萧煦一目望去,只觉瞬间崩溃,眼前的字迹不正是那婉秀的簪花楷么?世间能写出如此灵动字迹的女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萧煦紧紧握住纸笺,怔怔一刻后,蓦然一句,“我先走了。”便拿着纸笺冲出了景翠宫。

    萧煦说完,只凄然凝视着我道:“你还有何话说?你大概不知道本王和雁桃她们也正巧在景翠宫罢?”

    我心中泣然,她们如此陷害我,唯一的理由便是最近萧煦对我太过宠爱。可此时,我要如何解释才能让萧煦明白呢。

    我缓下神情,走上前去道:“王爷也觉得巧么?若是妾身说这张纸笺只是前两日妾身练笔所写,妾身并未差人送给皇上,王爷会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