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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至乐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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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亭里,

    石台案几上,

    鎏金祥兽小香炉,

    溢出一缕青烟,似有若无,扶摇升起在灯光里。

    空气中,便有一股淡淡沉香萦绕,朱恩扶了扶发髻,捋了捋顺衣衫,正襟危坐在七弦瑶琴之前。向众人微微颌首一礼,复抬头深望一眼前方的如兰,得此至爱红颜报以嫣然一笑。朱恩心旷怡然,缓缓地深呼吸,自君子肃然,开始抚琴注目,挥手处,轻勾慢挑,仿佛珠玑撒落于指尖般,优美动听,其韵古雅,琅琅深沉,余音袅袅。一旁启得发的瞳孔,便忽而张开放大了,欣然微笑,暗衬:“果然不出花棋子所料,这左琴右书,琴棋书画之为首,岂有志士不谙丝琴之理哉,这先生,原真是风雅之人。”

    一旁三个女子,亦是听得怦然心动,陶醉在低沉旷远的琴声里。尤其如兰,乐见朱恩谦谦君子貌,这般儒雅倜傥,惹得可爱双眸,难掩喜形于色。却见朱恩,凝神贯注于瑶琴之前,落落大方,更著飘逸洒脱。取音左手按弦,上下、进退、猱扶等各种手法,配合着右手勾弹交错,随着韵律,急缓而有度,轻柔而飘忽。那泠泠极富有张力的音色,便如泣如诉,洋洋洒洒漫了开去,勾人心弦。

    “先生能有此琴技,实在是出人意表,难能可贵。”启得发不由暗赞道。而三个婀娜小蛮,亦是眉目螓首凝芳,或明艳端庄,或眸含秋水,专注于朱恩的音容相貌,丝毫举动里。此时琴声渐渐,至虚静绵长,一种和平泰然的气象,仿佛空我。朱恩抬起头来,神情旷达,左手按弦息音,右手抬离琴上稍高,静止微顿。忽而抬眼一笑,神情欢然,落在如兰的目光里,似那三月花季的春雷,风雨欲来。果见朱恩右手忽落,击在弦上,一拍锵然,继而滚、拂手法,撒了开去,拍打轻捻音色,每一下连带敲起的琴身,‘噗笃噗笃’,似和弦之鼓点鲜明。左手呼应着按、撞切音,滑着声声曲调儿,击响了伴唱节奏,竟一晃脑门开嗓凝眉,随着旋律吟唱起来:“

    故国洛阳,

    一念凄凉。

    千里客行春又至,

    雨中徒念空床。

    花圃韶光怯媚,

    草熏陌上迭香。

    忍负光阴流水逝,

    孤单愁断离肠。

    闺中相思情路,

    迢迢阻且漫长。

    琼枝碧玉连天树,

    恁说蜀道艰难。

    谁予我飞天仙履,

    谁扶我青云神梯。

    攀得阆苑花前醉,

    与君倾诉衷肠。”

    那悠悠琴声,伴着朱恩低沉,略带沧桑的嗓音,声声句句,轻哼漫唱地迂回道来,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凄凉。如兰的眼睛便睁大了,怦然心动的爱慕涌上心头。第一次听着朱恩如此婉约,在优美的琴声里,如听见他的心事一般,又似在听着他向自己表白。女儿家的心绪,便随着情郎的指尖飞舞,幽怨处,却似有道不尽的哀婉情节。一首歌,从前方缓慢铺垫,诉说离人相思之苦,情路之难,绵绵长长悠悠远远,余音欲断不断,最黯然*。继而随着旋律悠扬,声满而情溢,高~潮隐现。言到难处,是心意决然般的执着,不屈抗争的表白。长啸寥廓于歌声尽释,一点豪迈,半点痴狂,不甘平静似古井,波涛汹涌的心,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直奔向那幸福的方向。情于声中悲凉,人却在旋律的转折起伏中动容。

    一曲罢了,余韵悠长,朱恩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复正襟危坐。抬起头,却见各人犹在方才琴音里回味。不禁微微赫然,笑语:“粗鄙之人,只为图个痛快,肤浅之处,还望诸位海涵呐。”却听得一阵喝彩声,众人交口称赞,启得发更是不吝啬褒扬之词:“此曲可是先生所作?不知是何曲目?实在是有奇思妙想之瑰丽,清新耳目,荡气回肠。”

    “哪里哪里,前辈谬赞,晚生愧怍矣。此曲是当初,年少轻狂时兴起而为,劣作实难登大雅之堂也,权当是,孤客羁旅愁思的安慰罢了。启得发前辈却是个中行家,晚辈方才班门弄斧,真是厚颜献丑了。”朱恩笑着说,满面赫然,起身向众人抱拳以礼道。

    “哪里哪里,琴技或许能论个长短,然琴之于士大夫,个中言情寄物,洒脱不羁,先生已得三味真火,乃真高风亮节,当世几人?。”启得发仍拍手赞道:“若是花贤弟看了,定然如我一般喜出望外了,哈哈哈。”

    “呵呵呵,启得发前辈言过矣,日后仍需多向二位前辈学习才是。”朱恩说着,也是高兴不已。

    “先生痴狂的样子,恁也还是个呆子。”如兰咯咯地笑着挪揄,实则心里,却是比谁都开心自豪。

    “师傅若是个呆子,我也好崇拜他,因我爷爷也爱瑶琴之音,可惜先父没有传承,今日得此一见,想来比歧黄之术更有玩味。”思彩云说道,眼里忽闪忽闪地放着光彩。

    “这风雅之物,陶冶性情的古琴,怎到了你这,便成值得玩味之物了?”妙真笑揄彩云道。

    “欲得三味真火,不玩怎堪其味?”思彩云打趣回应她。

    “先生翻过古琴,看看。”启得发突然跟朱恩说道:“必定会有东西,让先生喜出望外。”

    “真的?”朱恩闻言笑问:“难不成,内里还有玄机?嘿嘿,莫不是秘籍宝图一类的吧?”

    “一看便知。”启得发哈哈笑语。

    朱恩依言,拿起七弦瑶琴,小心捧在手里,翻转过来。见琴颈背面篆刻着:‘九霄佩环’,一竖四个篆字,当是这琴的名字。而四字其下,至琴腹正中圆形琴池,中间横着镌刻两行草书,虽字迹稍小些,却笔走龙蛇,气势非凡:“至乐希音通万物,天人无我扶琴声。”款署赫然两个字:“太白”。朱恩就一愣,“啊!”的一声惊呼出来,连忙抬起头看了看笑着的启得发,问:

    “太白题字?”

    “正是。”启得发颌首回答。朱恩犹自不敢相信,复再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两行草书,和后面的落款,如获至宝般,喜不自禁地对如兰大呼:“这...这...这难道是李太白曾用过的古琴?”

    “正是。”启得发回答道,遂缓缓道出了其中典故:“此琴为盛唐开元年间,西蜀制琴世家雷氏,第一代雷威所作,是当年盛唐玄宗时,梨园宫廷御用之精品。花棋子便是出至梨园世家,其爷爷花竹茗,琴艺高超,在当年玄宗的梨园弟子中,首屈一指,乃玄宗御用之艺人,所以得有机会,结识名满天下的诗仙李白。原来太白,亦是当世瑶琴大家。此琴乃玄宗御赐于太白,而后太白被赐金放还,花竹茗不舍相送,临别一曲依依。青莲居士有感此别,或是再难相见,顾赠此琴与花竹茗,遂得以家传至今。”

    “名品遇知音,这琴,也是落得个善终了,可叹诗仙,至此后多舛的命运。”朱恩扶琴感慨不已。

    “先生所言极是,待来日花贤弟康复了,听他扶奏一曲《广陵散》,你便更有感此琴知音,当非他莫属了。”启得发笑着回答。

    朱恩闻言,沉吟半响,回答道:“花前辈康复,尚需时日,但为今之计时不我待,明日我便需启程赶往云洞山,汇合千鹤门掌门云中鹤。”

    “哦,还是先生考虑的周详。”启得发闻言回答道,妙真微微一愣,却听启得发说道:

    “鄙人虽曾为幽煞门之蓝凤堂主,却实则对教内事物所知不多。关于截击各路,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英雄豪杰,任九霄确实曾发过旨意,然其行踪诡秘莫测,不被下属所了解,否则,我便可以给你多些建议了。”启得发说道。

    “但有此一隐秘处所,便是启得发前辈莫大的功劳。”如兰一旁笑着回答。

    “惭愧。”启得发笑语:“狡兔三穴,鄙人为梁上君子时,便暗中觅得城郊乡野此处庄园,庄主为当地一乡绅善人,当年遇山匪劫持被我救下,顾得此生死相与的情份。”

    “因果循环。”朱恩感慨道。

    “马纪乡风淳朴而强悍,家家练武人人自强,所以虽近襄阳城,却没有叫花乞丐行讨。此地回龙坡就更隐秘了,我曾打算在此归老,能常与花棋子续高山流水之情意,则今生不枉矣。”

    “前辈如此说来,现如今反倒是提前达成愿望了呢。”思彩云说道:“还好,日前我没有错杀好人。”

    “哪里哪里,好人一语惭愧在下矣,但能摆脱门派是非恩怨,做个凡人,‘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足矣。”启得发赫然地说道,渐有神往之情。

    “幽煞门一日不除,天下岂有净土哉,怕是终究会寻到此处。”朱恩说道:“遁世如彩云家的极乐门,不也还是被牵连了么。”

    一旁思彩云闻言,眼色一暗,神伤道:“我至此不明白,父亲带着我们隐匿山林,远离江湖,何以还是被幽煞门寻到。”

    “有人就有江湖,身不由己哉。”朱恩说着叹了口气,望了望如兰,心想着:“有朝一日,与所爱之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该是何等惬意的人生呢。”如兰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如兰媚然,化在朱恩的目光里。

    思彩云看着,皱了皱眉,妙真则是微微心里一动,暗自羞怯。

    翌日,

    思彩云继续为花棋子疗治,伤情如其预期,恢复当无阻碍,众人皆是甚喜。花棋子却是不舍朱恩匆匆就要别离,又苦于不能言语表达,便让夫人拿来笔墨,与朱恩长谈了个把时辰。谦谦君子之交,自是肝胆相照。花棋子用笔挥写,与朱恩言谈间一席交流,竟然是洋洋洒洒写下不少字句。花棋子把自己所知的,皆有问必答告知朱恩。近日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都有哪些英雄好汉各路人马等,事无巨细但凡有知,都一一写了下来。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又事事淡然通透,唯皆爱音律,好孔孟之道,真可谓趣味相投了。朱恩倒是时时惦记他的《广陵散》,约好了来日相聚,再奏一曲酬慰知音。

    诸事妥当,朱恩与如兰作别花棋子等人,带着思彩云和妙真,奔襄阳而去。依计划,妙真需与他们分离,回峨眉派报到平安,姑娘却自暗暗心有不舍的失落。而朱恩、如兰与思彩云三人,则要赶往云洞山去。出得山庄,妙真忽而沉默不语了,似乎满怀心事,闷闷不乐,眼睛也总躲闪着不与人直视,只有哒哒的马蹄声,乱入心扉。

    “启得发前辈还真有能耐,庄园里竟藏有这些,鬃毛飘逸的雄健宝马。”思彩云在马背上兴致勃勃。

    “幸好当初,你没一剑刺死他,否则我们,怎得如今这般逍遥自在。”朱恩哈哈地笑道。

    “弟子知错啦,以后都听师傅师娘的话。”思彩云抱拳故作肃然地说道,回头暗地里却在偷笑。惹得如兰轻嗔,一鞭子抽打在她的马屁股上,马儿嘶叫着往前奔跃,带着思彩云咯咯银铃般的嬉笑。朱恩回头却看见妙真落在后面,一声不响低着头在马背上。

    “妙真这是怎么了?是有心事吗?”朱恩在如兰身边小声地问。

    “不知道。”如兰回了一句,微嘟着嘴儿:“你不会问她吗?”

    “我原想着你们女孩子家,会心有灵犀。”朱恩笑道:“何况兰儿冰雪聪明如斯。”

    “你才跟她心有灵犀呢。”如兰瞪了朱恩一眼:“少拍马屁。”

    “得令。”朱恩马上抱拳唱诺。

    “呆子。”如兰笑靥如花嗔了一句,白了一眼朱恩,心里甚是甜蜜却暗地里一丝苦恼,便勒了勒缰绳,缓下马身,撇开朱恩回头与妙真说话去了。

    “师傅!你们快点啊!”思彩云在前面招手,对朱恩喊道,朱恩一夹马鞍“驾”了一声,马儿便轻快地跟了上去。

    待入到城里,满城皆见丐帮乞儿活动,却是三五成群极有纪律,而各式武林人士,也三三两两多了起来。古城繁华,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朱恩几人下马牵行,一路打听着德公祠方向。迎面走来一群乞丐,簇拥着前面两个异服之人走过,朱恩一愣,觉着两人有些面熟,忽想起来,是在翠华山驿站,那为情事争执的苗疆表兄妹俩。心里恍然,难怪丐帮帮主史世明,能够研制出克制毒龙堂主麻努的,蛇蝎蜈蚣散之解药,想来竟是他俩投奔了丐帮。

    未几,至繁华的通衢十字路口,直前是出城往云洞山方向,丐帮总舵德公祠却在另一个方向。至此便要跟妙真道别,思彩云不舍得牵着妙真的手,低声说着什么,如兰也从旁说着保重的话。朱恩走上前去,抱拳相送,妙真却看了他一眼说道:“承蒙先生相救,悉心照顾...妙真无以为报...请先生多保重。”说着抱拳一礼惜别,也不敢再多看众人一眼,忽扭过头去,牵着马儿,消失在人潮里。朱恩莫名所以,本还想着说些珍重的话语,人却走了没着没落。

    “这...也不多说几句呢。”思彩云看着消逝的妙真,微微失落的神情。

    “对啊,我还没说话呢,她就急急着走,为甚突然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朱恩说道。

    “若再开口言语,怕要哭出来了呢。”如兰笑着说,忽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朱恩的样子,微嗔:“都怪你...”

    “啊?为甚?”朱恩牵着马,走在如兰身后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