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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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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顾之泽完全反应不及,刘明远微微侧过身子时的剪影还留在眼底,下一刻他就看到一抹银光划过自己眼睫。

    “阿泽!”刘明远的声音和手几乎和那抹银光同时赶到自己的面前,顾之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雪亮的长刀从自己的胸口划过,刀刃刺进了外套。

    “怎么又是我!”这是顾之泽在那一瞬间冒出来的念头,“这儿有三个人啊,怎么又是我中招?”

    不是顾之泽太过无厘头,只是在这种时候人本能地不愿意面对现实,大脑好像在自我保护一样总是转着别的念头,似乎这样就不会痛了……竟然真的就不痛了!顾之泽低头看看,刘明远的手攥住那个小姑娘的手肘,而自己的外套仅仅被划开了一个口子,露出穿在里面的浅黄色龙鳞甲的高密度尼龙表层。

    诺瓦尔愤怒地喊了一句法语,一下子把发愣的顾之泽惊醒了,他一步冲上去想要把那个小姑娘按到在地,但是手还没有碰到她自己反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向一边。仓促之间只看到刘明远的手从眼前划过,他踉跄着要倒地时看到了那个母亲从篮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遥控器。

    黑寡妇!

    顾之泽瞬间觉得自己血管里流的全是冰碴子,他想要尖叫,可是嗓子里只能挤出嘶哑喘息,他向后倒下去视线划过染满晚霞的天际,大脑里只剩下李润野的脸。

    砰!

    顾之泽狠狠地跌倒在地上,一秒或者一分钟,说不清多久,想象中的爆炸并未发生,他还能听到女孩在拼命尖叫,听到刘明远在用英语怒喝“住手”,也听到诺瓦尔喊了一句什么……

    砰!又是一声枪响。

    顾之泽知道诺瓦尔随身会带一把掌心雷,他闭上眼睛,熬过一阵由于摔倒在满是碎石块的地上而造成的剧痛后,双手撑着地勉强坐了起来。

    小女孩已经蜷在地上了,捂着自己的肩膀,黑色的袍子上看不出什么,但是有暗红色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涌出。那个母亲躺在地上,右手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大约已经痛晕了过去,那个小小的黑色遥控器被抛在路边。

    刘明远站在顾之泽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双臂微微张开好像母鸡护着自己的幼崽。

    “大师兄,”顾之泽伸手扶住刘明远的肩,从他的肩头望过去可以看到诺瓦尔正用枪指着那个妇女,一边努力伸出腿去踢那个遥控器。

    “阿泽!”刘明远飞快地转过身来,一把握住顾之泽的肩头上下打量了一圈儿:“你没事吧?”

    顾之泽皱着眉摇摇头,摸上了那件龙鳞甲。

    “快走!”诺瓦尔回过头来冲两个人大叫,“立刻、马上!”

    顾之泽不等诺瓦尔喊第二遍,立刻拽着刘明远拔脚就跑。恐怖袭击从来都是连环的,这对母女很有可能只是个开篇。顾之泽跑出去几米,又回过头来看一眼那个小姑娘,碧绿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慌和眼泪,肩头的血迹在迅速扩大。顾之泽想到昆明暴恐案后那个十几岁的暴徒,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如花面容,一样的豆蔻年华……一样的蛇蝎之毒、虎狼之心。

    随着枪声,整条街上的行人全都慌乱起来,每个人都在尖叫奔逃,或者躲进翻到在路边的残破车子里,或者钻进临街的小巷中。但是顾之泽他们不能这么做,他们不知道哪条巷子里就埋伏着第二拨恐怖袭击者,也不知道会不会从某扇残破的窗户中射出一颗流弹无情地击中自己,只有回到使馆是安全的。

    诺瓦尔一边跑一边对着天空又连开两枪,惊得那些正在逃命的人更加慌乱,一时之间各种尖叫响彻云霄,混乱的人群暂时遮住了他们的身影。但是,混乱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长街上的人很快就少了很多,行人转眼间消失在各个掩体中,战争环境下的居民,最擅长的就是躲藏和逃生。诺瓦尔看看周围,心里猛地一沉,他大声地喊道“靠墙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只有靠着墙跑,伺机躲进街道边早已被砸毁的店铺内,迅速找到掩体才有可能躲开攻击。顾之泽迅速更改跑动线路,往右侧斜着就冲了过去,大概是冲的太猛,脚下踩到了一些碎砖烂瓦,整个人失衡地往一侧栽倒下去。

    糟了!顾之泽在心里喊一声,这个时候摔倒岂不是成了活靶子?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怀抱,厚实又强壮,那是刘明远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他努力在刘明远怀里站稳脚跟,正要拉着大师兄继续向前跑时,听到从斜后方连续传来几声枪响,他看到刘明远的身体猛烈地一晃,好像被什么巨大沉重的东西击中了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大师兄!”顾之泽肝胆俱裂地扑过去趴在刘明远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临街的一侧,以防街对面再有子弹飞过来。而诺瓦尔立刻挡在了顾之泽的身前,他手里握着一把掌心雷,对着街对面连开几枪,一边大声喊:“顾!带着他走,去墙那边,快走!”

    顾之泽混沌的大脑被喊醒,他用力拽着刘明远的手臂把他往街边的一家店铺拖去。那是一家早已被洗劫一空的店铺,门窗全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半截被烧得焦黑的断墙。刘明远完全站不来,他一条腿拖在地上,另外一条腿勉强蹬着地努力往那截断墙边蹭过去。满是灰尘和碎石的路上有一条血印,鲜红的血迅速被满地的灰土无情吸干,只留下深褐色的印记。

    也许对方也没有想到记者竟然随身会带着枪,居然一时之间被诺瓦尔震慑住了,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那不过是一把掌心雷,有效射程仅仅30米。于是,砰的又是一声枪响,顾之泽觉得脚下一阵震动,一小簇水泥碎块被炸起来,溅起来的碎片从他的额角飞过去,留下*辣的疼痛。

    诺瓦尔压低身子又开了几枪,虽然看不到对方的人在哪里,但是他还是大致判断出了子弹射来的方向。大概是诺瓦尔的子弹多少起到了一点儿威慑的效果,枪声又停了下来。

    也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顾之泽拼尽气力拖动刘明远挪进了那间店铺,两个人瘫倒在断墙后边用力喘息,想要把几乎跳出喉咙的心咽回去。顾之泽狠狠地闭了一下眼,攥紧手指,指甲都嵌入了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他翻身扑向刘明远,抓着刘明远的领口大声地嚷:“大师兄、大师兄!”

    这时,诺瓦尔也滚了进来,他来不及去看刘明远,直接翻身扑在了断墙上死死地盯住街对面,双手极其利落地退出弹夹,又塞进去六发子弹。他头也不回地说:“顾,你带刘去再往里去一点。”

    顾之泽把刘明远又往店铺深处拖了两米,刘明远皱紧眉,紧咬着牙关,腮骨凸显出来,发根都被冷汗浸湿了。顾之泽去检查刘明远的腿,一眼看过去吓得呼吸都快停了。刘明远一条裤腿全被血浸透了,汩汩外冒的暗红色的血很快就流了一地。

    顾之泽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被达姆弹射中的伤口,他拼命稳定住自己晃动的眼神看过去,目光在一片眩晕中凝聚在刘明远的腿上,深色的牛仔裤上有三个洞口,那是小口径步枪造成的伤痕,伤口周围的皮肤被撕裂开来,翻出白红的肌肉层,狰狞而恐怖。

    “师兄!”顾之泽手忙脚乱地从硕大的采访包里翻急救包,脑子里拼命回想来之前培训课上所讲的那些内容:清创、消毒、包扎、固定……各种要点在脑子里挤作一团,他举着剪子想要剪开刘明远的裤子以便露出伤口,却忽然意识到子弹还卡在肌肉里,要怎么取子弹?顾之泽慌了。

    “止血带!”诺瓦尔侧过脸来瞥一眼立刻大吼道,“压迫止血十分钟,检查有没有伤到股动脉!清创消毒!”

    顾之泽乍然醒悟,翻出止血带紧紧地捆在刘明远的腿上,剪开裤管后快速查看一下,从枪伤的位置上看应该还未伤到动脉,他顺手塞了一卷纱布进刘明远的嘴里说:“很疼,忍忍。”

    刘明远闭上眼睛咬紧纱布,顾之泽把沾满碘伏的棉球覆上狰狞的伤口。

    “呜!”刘明远浑身的肌肉全都绷紧了,整个人往后仰过去,脖子上暴起粗大的青筋。

    顾之泽正想检查一下子弹的深浅,耳边忽然炸响了密集的枪声,卡卡卡卡,一片灰土骤然暴起,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无数细碎的土块砸到了他的背上。他下意识地趴在了刘明远的身上,挡住四散崩落的石块。

    “诺瓦尔!”顾之泽大喊一声。

    “我没事!你给我看好刘!”诺瓦尔的声音从一片浓重的灰雾中传来,他不敢离开这截断墙,因为如果有人想要冲过来,他是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枪声又骤然停了下来。

    顾之泽不敢耽搁,立刻直起身把第二块棉球覆上刘明远的伤口,快速地擦拭了一圈。没有射出伤口,子弹肯定是卡在里面了,应该嵌在了股骨附近,顾之泽看了看急救箱放弃了取子弹的想法,找了纱布盖住伤口,用绷带紧紧地缠了起来。

    卡卡卡卡,密集的枪声又响了起来,顾之泽蜷缩在墙角,耳朵里全是耳鸣的声音,一发发子弹打在残破的墙体上引发了细微的震动,抖落了大量的泥沙。顾之泽死死地抱住刘明远的头,把整个身体都伏在他身上。

    那件龙鳞甲可以挡住7.62mm钢芯穿甲弹,顾之泽用整个上身遮住刘明远,他知道除非对方用火箭炮,否则9MM的微冲根本没可能射穿自己的身体和龙鳞甲再击中大师兄。

    半截破墙前的街道被密集的弹道封锁得像一张网,子弹裹挟着利风带着尖锐的啸音掠过头顶。

    有人丢过来一个自制的爆炸瓶,撞到墙上的一瞬间爆炸产生了冲击波卷着尘土与碎石迎面扑来,热浪让人窒息,整个鼻腔里全是火药的辛辣味儿,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顾之泽把脸埋进刘明远的肩头用力蹭了蹭,抹掉黏在眼睫上灰土和汗水以便让视线更清晰些。当他把脸孔凑近刘明远时,他听到刘明远压抑的喘息声,粗重,带着颤音,每一口气都吸得很慢很小心,顾之泽知道那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大师兄!顾之泽把刘明远抱得更紧些,抬头去看诺瓦尔。诺瓦尔趴在半截断墙那里一动不动,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街道上,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往刘明远身上瞟,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顾之泽放心低下头,把刘明远抱得更紧些,他知道诺瓦尔会保护好他们两个人的,直到他射尽最后一粒子弹。

    “擦!全自动档盲射!”诺瓦尔恶狠狠地怒吼,“这不是政府军的秘密警察,这是锡卡兰族的‘圣战士’!”

    顾之泽知道所谓的“圣战士”其实就是暴徒、恐怖分子,他们以“宗教”的名义暗杀、破坏,不惜一切手段制造恐怖气氛。卡纳亚里斯的内战给这帮好战分子提供了温床,他们幽灵一样飘荡在这个国家,用一切残忍的手段为自己的势力扩充地盘。他们得到了某些外部势力的经济援助,装备相对“土游击队”要精良得多,但是他们没有军事素养,不具备作战能力,他们唯一擅长的就是暗杀和自杀式袭击。这种把微冲开着自动挡盲射的行为,一看就是“圣战士”的手笔,火力惊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最佳方式。

    “阿泽,”刘明远咬着牙说,剧烈的疼痛和大量的失血让他的声音低沉虚弱,“让诺瓦尔回来,不要在那里。”

    顾之泽点点头:“大师兄你别说话,再坚持一下。”

    “好,”刘明远喘口气,“这么大的枪声……马上就会军队过来了……再等等……”

    顾之泽又点点头,伸手按住刘明远的嘴:“不要说话,再坚持一下。”

    他看着刘明远越来越白的脸心急如焚,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听清刚刚大师兄到底说了什么,他的耳边全是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刺耳的枪声和燃烧瓶爆裂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他耳鸣得很厉害,甚至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刘明远的血根本止不住,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的气味让他恶心想吐。

    顾之泽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那么大师兄留下的最后两句话自己竟然没有听到!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整个人都慌了,他下意识地又收紧了手臂,仿佛只要抱紧,刘明远就永远都不会离开。

    这时刘明远忽然张了张嘴,眼睛骤然瞪大,放射出狂乱的目光,他张开嘴发出“呵呵”的喘息声,似乎在拼命憋着一口气,知道脸色青紫。

    “师兄!”顾之泽吓得大叫起来。

    “咳咳咳”刘明远似乎是憋不住了,一口气喷出来伴随着大量的鲜血涌出口鼻。

    顾之泽一把扯开刘明远的外套,防弹衣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是没有血迹冒出来,顾之泽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他知道刘明远的肋骨一定被子弹撞断了并且戳伤了肺叶,这有这样才会造成他现在的症状。

    肺出血……随时会引发窒息……

    刘明远闭上了眼睛,顾之泽的手指触摸到刘明远渐渐变凉的肌肤,他觉得天地间有股气量在把大师兄从自己身边拖走,自己只能留下他的躯壳,而他的灵魂就这么无可奈何、无可阻挡地一步步离开自己。

    “大师兄!”顾之泽痛喊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极端的恐惧。诺瓦尔俯□子匍匐着从墙那边爬过来,沾满了泥土的手指抓住刘明远的手。

    “刘!”诺瓦尔低低地喊。

    “他……闭上眼睛了。”顾之泽惶惶然地说,死死地盯着诺瓦尔,似乎诺瓦尔一句话就可以判人生死。

    “刘!”诺瓦尔再喊一声,刘明远的眼睫微微掀动了一下。

    “他失血太多了,”诺瓦尔焦虑地说,“不能再等了,他撑不住的。”

    “怎么办?”顾之泽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慌乱地问。

    诺瓦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隆隆隆的声音,这是重型装甲车碾压过残破的街道所特有的声音——军队到底还是来了!

    在中央街区搞恐怖袭击,消息肯定会很快传到军方。不管卡纳亚里斯政府持什么态度,三个“知名”外国记者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道上被狙杀,这是天大的丑闻!尤其在和谈期间,会引起全球范围的声讨,还会触怒本来就持反战态度的中国……军队一接到消息立刻就出动了,由于不清楚对方的火力,军方甚至派了三辆重型装甲车。钢铁怪物一样的装甲车横在街道中间,对方的全自动步枪和微冲打在它上面好像弹弓子一样不痛不痒。

    墙外边的枪声很快就停了下来,顾之泽听到了装甲车沉重的车门打开的声音,听到了纷杂的脚步声,还听到了高亢的呼喝声,然后他听到了有人高喊了一句口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整条街道几乎都在颤动,顾之泽能感到一股热浪扑来,灼烧着自己的后背。他凑近刘明远,看着刘明远已经变成青白色的嘴唇,他用力大喊:

    “大师兄!”

    ***

    这几天,全城的医院都忙乱不堪,各种武装冲突造成的伤亡越来越多,每天送来伤员都能塞满一走廊。即便如此,医院还是为刘明远打开了应急通道,直接抽调了最好的外科大夫,还把红十字国际救援队的外伤专家请了来。

    顾之泽扶着担架床从装甲车上跳来一路往手术室跑,他不敢松开刘明远的手,他害怕一旦松开了就是不可挽回的结局,直到一位医生用力掰开他的手说:“我们要进手术室了”。白色斑驳陈旧的手术室大门砰地关上了,他隔绝了顾之泽的视线和一切的猜测与忧虑,诺瓦尔抓着法国大使参赞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满脸都是暴怒。

    手术室门口,中国大使一秘、法国大使参赞、凤凰台主管、李润秋、卡国国际事务司司长、新闻与文化部部长……涉及三国四地若干部门的高官挤在狭窄破烂的手术室门口,个个面色沉重。

    顾之泽知道中方正在跟卡纳亚里斯交涉,也知道这种交涉其实只是外交上的必经形式而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台面下角力。但是这里面风生水起的政治手腕和各方势力集团的角力不是他关心的,他只关心手术室里的那个人,还会不会温柔地笑着叫他:“阿泽”。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蜗牛的存稿箱,蜗牛还在洛阳不能回来投喂我,所以……我明天也吐不出什么来了。

    另外蜗牛说:终于要完结了,她高兴得都不会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