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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十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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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窗客人戴着偌大的斗笠,斗笠被黑纱笼盖。那人独坐饮酒,微微撩开黑纱,将酒杯放入唇际,一杯连着一杯,像要浇灭心中愁火。

    “客官,要花么?上好的鲜花。”卖花女走近那人,笑语盈盈。

    那人摇摇头,放下酒杯,露出烦意。

    卖花女从篮中取出一束淡黄木香花,搁在他面前。他瞧也不瞧,顺手就将那花打落在地。卖花女登时又羞又恨,跺脚道:“沈傲!你怎的这般无情!”

    那被唤作“沈傲”的男子淡淡道:“你缠着我半月有余,每天换着各种法子戏弄于我,不累么?”

    “原来他二人是相识的,女子定是爱慕男子,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冷飞雪心中暗想。

    “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么?”那女子忽又撒娇,柔声柔气道。

    “抱歉。”沈傲起身便走。冷飞雪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了一把长剑。

    “你只管走罢,我此刻便死。”女子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短刀,刀尖对准咽喉。

    客人们都停下手中动作,睁眼看着这出情海风波。

    沈傲一转身,反手打落她手中利器,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冷声道:“别拿死来威胁我,快滚!”

    “你……你这始乱终弃的负心人!如今死也任由我去了,可当初何苦甜言蜜语欺骗于我?”女子忽地嚎啕大哭,周遭看客不免同情于她,都怪起那男人无情无义。

    冷飞雪也对那女子深感同情,妙空却依然不动声色,只管看热闹。沈傲似对那女子无可奈何,抓住她便往门外去。那女子却挣扎着不走,使劲过大,一下子往冷飞雪这边扑来。冷飞雪一心只想扶住她,全然忘记此刻自己易容成男子。她这一扶,正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那女子羞怒难当,一拳头落在她胸口,她还来不及解释,但听那女子一声惨叫,退后数步,捂着手背□□。

    冷飞雪心中知晓是那“月澜皂绢甲”的威力,正当表示歉意,却听得那沈傲道:“阁下究系何人?”

    她正要回答,但听一人朗声道:“请问阁下可是‘西岭雪’沈傲,在下洛阳马帮金亦岚,斗胆与沈英雄切磋几招。”

    “沈傲,还不快点扶我起来!”那女子坐在地上嗔道。

    “西岭雪”沈傲。冷飞雪也听过这个名号,享誉江湖的少年英杰。“长安柳”赵洛寒、“洛阳花”温若、“沧浪水”叶未央、“镜湖月”苏天璇,以及“西岭雪”沈傲,这五位便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高手。其他四位冷飞雪都见识过了,唯对这独行侠“西岭雪”不甚了解。有人说此人毕生夙愿便是浪迹天涯,挑战一位又一位的武林高手。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有说他乃唐门叛徒,也有说他是蜀山弃徒。孰真孰假,谁都不得而知。

    “今日不比。”沈傲冲那金亦岚一拱手,又躬身将那女子扶起。

    “你终是舍不得我的!”女子笑嘻嘻地挽住他,竟像牛皮糖般不肯放开。

    “你是谁?”沈傲走近冷飞雪,冷声问道。

    妙空道:“过往商人,做些香料生意,这位客官,可要买些香料?都是上乘货色。”

    冷飞雪打开随身携带的香料袋子,道:“沉香、檀香、龙脑香、零陵香、青木香、安息香,样样都有,不知客官看上哪样?”

    沈傲打量着她,又看看袋中香料,正要发话,却听身旁女子道:“好生啰嗦,全买下就是。”

    沈傲突然用未出鞘的剑身往冷飞雪肩膀撞去,冷飞雪来不及躲闪,便吃了他一击。沈傲生生感到一股强大阻力,他忽地冷笑一声:“‘月澜皂绢’。”

    冷飞雪见他居然识货,不知是敌是友,忙冲妙空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快走。

    “甚么月澜?”那女子不悦道,“那也是香料?我怎的从未听过?”

    妙空见状,忙拉了冷飞雪直往门外去。沈傲并未追出去,任由身边女子问东问西,却未回答一句。

    冷飞雪二人怕行踪暴露,赶着马车即刻便又动身了。一路快马加鞭,不觉已至宋夏边境的双溪镇。妙空卸去商人伪装,换回了和尚袈裟;冷飞雪也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妙空道:“往西再去两百里便是西夏国境地,小僧将前往兴庆高台寺取经听道,不知施主作何打算?”

    “我正好也要往高台寺寻找一位勤印大师。”冷飞雪想到苗十六曾交与她一封信函,让她亲手交到勤印大师手中,用以打听“荣耀堂”的下落。又想到阿箩应当也会赶至高台寺,便决定同妙空一道。

    二人继续结伴西行,一日后终于入了兴庆府。次日,妙空沐浴更衣,焚香顶礼,虔诚往高台寺朝拜。

    高台寺乃西夏皇族礼佛的御用寺院,台高三丈,巍峨雄壮,寺院下方是千顷大湖,山光水色,一望豁然。寺院有三千僧众,浮图佛像皆高数十丈,院内香火鼎盛,每日往来之善男信女不计其数,实乃西夏国第一寺。

    冷飞雪虽不明佛理真谛,却被伏地跪拜的信众打动,又见妙空于寺院门口双手合十,向天礼拜,不由更觉神圣。

    妙空向看门的僧侣合掌道:“阿弥陀佛,小僧乃宋土来的修行人,素慕贵国佛学,不远千里特来取经听法,师兄可否引荐?”冷飞雪也道:“我这儿有一封信函,相烦师父转交给贵寺的勤印大师。”

    那僧侣倒也和善,应了妙空,又拿了信笺,进门请示管事的大和尚了。

    “这高台寺果然非同凡响,想必里头的和尚定是满腹经纶,懂得一大筐道理,小师父你便打算留在这儿了?”冷飞雪道。

    “高台寺乃是西夏第一代君主李元昊所建,建成后又请回鹘僧人讲经说法,将大藏经译成西夏文,佛法入境,福泽一方。这寺院也是西夏王朝的皇家寺庙,西夏皇帝常在此祭拜贺兰山神,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贫僧不过宋土一名小沙弥,断无资格留在此地,惟愿有缘听听回鹘大师说法,以慰家师在天之灵。”妙空道。

    约摸两柱香时辰,那僧侣出来相迎道:“这位宋土来的小师父,若不嫌弃就请于鄙寺小住,三日后回鹘高僧白智光将开坛讲说《金光明经》。”又对冷飞雪道:“施主,贫僧已托理事师兄查过了,本寺并无勤印一人,无法替你转交信笺,还望海涵。”

    冷飞雪一愣,心想:不可能啊,苗大哥明明交代得清清楚楚,前往西夏高台寺找勤印大师。她又道:“师傅,可否帮忙再查一查?这位勤印大师定是在贵寺的,或许他转到其他寺院了,或许他外出云游,暂时还未回来?”

    那僧侣摇头笑道:“应当不会错,本寺并无此人。若不放心,待贫僧再去问问,施主稍候。”

    冷飞雪只得原地等候,攥信的手已出了一层薄汗。又过了一个时辰,那僧侣与一个中年僧人来到她跟前,那中年僧人道:“哪位施主要寻勤印?”

    “大师,是我。我从宋土而来,敝姓冷。”冷飞雪上前施礼道。

    那僧人看了她一眼,取出一本名册,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赫然纪录了勤印的名字,只是又以朱笔在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冷施主,有礼了。勤印乃是本寺千佛院僧叟,前年腊月已登极乐。”僧人道,“而且据贫僧所知,勤印双目失明,根本无法阅读信笺,施主究竟是受何人所托要送信与他?”

    冷飞雪一听,心中凉了半截,这勤印竟然已死,且是个盲人?苗大哥让我送信给他,究竟是何用意?想着一时入了神,竟忘了作答。

    但听妙空道:“施主是否记错了收信人的法号?”

    “怎会?”冷飞雪连连摇头。她看了看手中的信,迟疑半晌,最终拆开一览。那白纸黑字竟写着:小冷、阿箩,尔等既顺利抵达西夏,便忘却仇恨,重新生活。勤印大师不过是我胡诌得来,并无此人,切莫介怀。前尘旧事,黄粱一梦,仇如逝水,任尔湮流。十六字。”

    此时此刻,她恍然大悟:苗十六自始自终是反对她寻仇的,看似支持她前往西夏,实则希望她躲避江湖纷争,于异国避难,重新开始生活。“前尘旧事,黄粱一梦,仇如逝水,任尔湮流。”十六写下的这十六个字,字字敲在她心间。十六的苦心,她不是不懂,可是轩主的仇岂是说放就放的?

    她将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又对妙空道:“我在寺院附近寻个落脚之地,如果阿箩姐姐来高台寺找我,相烦通知我。”

    妙空应道:“阿弥陀佛,施主放心。”

    冷飞雪颇有些心灰意懒,独自在寺院周围晃悠,随便找了家客栈投宿。一面暗暗打听“荣耀堂”,一面等阿箩。一等等了十日,却不见阿箩赶来汇合,心中焦急得紧。

    这日,她照常往高台寺等候阿箩,却见一个身影熟悉得很。那人一身乌衣,头戴黑纱斗笠,肩背一把长剑,正是那“西岭雪”沈傲。她心中一惊,他怎么也到西夏来了?刚要闪避,忽地想到自己已然不是当日的香料商人打扮,方才松了口气。

    “你是……宋人?”沈傲经过她身旁,忽地驻足问道。

    “呃……是,你怎知晓?”冷飞雪一紧张,舌头打了个结。

    沈傲道:“你怕什么?”

    黑纱挡住了他的面庞,看不清他的神情。冷飞雪只知此人是江湖中人,却不知他是敌是友,一路上被灵噩的人追堵围劫,如今的她有如惊弓之鸟。

    “笑话,我何曾怕什么?”她嘴硬道,说着便要离开。

    那沈傲叫住她:“当日在汴梁的香料商人也是你?”

    冷飞雪心底大叫一声不妙,却忍不住问:“你怎知晓?”

    “香味一样。”那沈傲道。

    “阁下有何贵干?你一路跟踪我到此地?”冷飞雪自知逃不过了,索性问道。

    沈傲忽地哈哈笑道:“小姑娘你太过小人之心了,请放宽心,我来此地与你无关。”

    “那你千里迢迢来这作甚?”冷飞雪多嘴一问,原本也没想他会作答。

    果然,他只道:“自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