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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客死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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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亲队伍浩浩荡荡出西夏,取辽国西京道一路往东。这日天色已晚,完颜宗望下令在距离西京大同府约三十里的小镇歇脚。

    一行人露天扎营,升起篝火,烤了些野味分食起来。冷飞雪歪在车内打了个盹,忽被冷风吹醒,她睁眼一看,见是完颜宗望挑帘进了马车。他手里拿着羊腿和羊奶,放在案上,努嘴示意她吃。

    她也不客气,他静静在一旁看她吃。她也不理他,只管大快朵颐。等她餍足,完颜宗望方走近,挑起她下巴,看了两眼,忽地松开手,挑衅道:“面无二两肉,用宋人的话说,一脸克夫相。”

    她正想呛他几句,忽地转怒为笑,抚掌道:“说得不错,从小一位算命先生就说我命犯天煞孤星,克夫克子,那算命先生很灵的,唉,不得不信。那么,王爷不如放了我?犯不着为了我耽误你的前途。”

    “呵,时至今日,你还指望什么?你以为你真是和亲的西夏郡主?”完颜宗望冷笑一声,“你不过是李乾顺为巴结我大金国而送上的玩物罢了。即便本王厌倦了你,你也只能客死异乡。”

    “那请你早点让我客死异乡好了。”她淡淡道。

    他哑然失笑,反手抽刀,抵住其颈项:“你以为本王不敢?”

    她默然相对,直到那刀离开。尚未回过神来,那金人粗鲁地将她推倒在地,一股陌生气息笼罩在她上方。正当他探舌吻她,她狠狠踢向他腹部,随即翻身跃起。

    完颜宗望吃痛滚在一旁,口中骂道:“臭丫头!”

    她掏出袖中匕首,抵在他颈脖上,恨恨道:“再敢无礼,姑娘便取你狗命。”

    “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他怒道。

    她冷哼一声:“天下女人千千万,你偏要找我和亲。要不是怕连累西夏百姓,我早就将你剁成肉酱喂了狗。不要脸的东西!”言罢仍不解气,在他身上再踢一脚。

    “啊哟!”他哀嚎一声。

    “听好了,本姑娘是为西夏百姓才勉为其难下嫁与你,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干涉,若敢越雷池一步,小心姑娘要了你的狗命!”她一晃刀子,吓唬他道。

    那完颜宗望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久经沙场的猛将,怎会当真被她唬住。此刻却佯装惧怕,磕磕巴巴道:“是、是……都听夫人的。”随即反手一格挡,将那刀子打落在地。冷飞雪忙俯身拾刀,却被翻身跃起的金人踩住手掌,痛得她呲牙咧嘴。

    完颜宗望见差不多了,便抬脚后退一步,笑了一笑:“行了,你歇息罢,本王不陪你玩了。”末了,整整衣冠,转身跳下马车。

    冷飞雪忍住没骂出口,闭目养了会子神,忽听车外一阵兵器碰撞声。她掀帘一看,当即傻了眼。数千士兵居然丢了兵器,齐刷刷跪倒在地,夜色里可怖得紧,竟像是在朝拜甚么。她迟疑了一下,握紧匕首,打算出去看看。

    她下了马车,篝火将四下照亮,众人跪在地上,头颅低垂,不知在搞什么鬼。她上前查看,吓了一跳,那些士兵哪里是下跪,分明是闭眼瘫软在地!她回头一看,完颜宗望竟也混在人群中,耷拉着脑袋,死了一般。她探其鼻息,还好,只是昏厥。她环顾四下,莽莽原野,远处一团漆黑,火光能照见的范围,除了陷入昏迷的士兵,其他似乎并无异样。

    难道食物中毒?她心想,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羊肉看了一看,不对,她自己也吃了,若有毒,她此刻也和他们一样了。定是有什么人来过!而且来者数量极少,不然马群扬起的尘埃定会让金人生疑。她的心咯噔一下,这种情境,她此前虽未亲身经历,却再熟悉不过了,能在倏忽间令千余人中招的,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进一步防范,但见一道人影迅速逼近,她捡起士兵丢下的刀,硬生生接下那人一击。她被震得连连退后,后背撞到马车上,惊得马一声长嘶,扬蹄狂奔。她这下看清来者,是一个黑袍面具人,手里拿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在夜色下显得异常可怖。

    她心里一怯,连退数步。那人忽从袖中抖落一块绢布,以掌风推出,绢布飘到冷飞雪面前,她大惊,不知来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打开那绢布,上头以红字书写:“欣闻小姐雅藏‘月澜皂绢’,冰魄月魂,刀剑不入,余不胜向往,现取而入画,望不吝赐之。画痴敬上。

    果然,他就是“人皮画匠”!此时此刻,冷飞雪居然有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感慨。她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双腿摇摇晃晃站不直,她用手按住几个提神的穴道,朦胧中见那“人皮画匠”摘下面具,扔在一旁。她试图看清楚那张脸,那是一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仿佛浸泡在水里发了胀的尸脸。她一晃神,那人居然从耳朵后一摸,揭下一张人皮来,人皮背后居然是一张美艳娇俏的女人面孔。她吓得往后挪,可是身子越来越乏力,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那“人皮画匠”似乎打算将她活活吓死,又撕下一层人皮,变成一张鹤发鸡皮的老汉脸……如是,一连撕了好几层□□,她脑子胀得几乎要睡过去,到后来根本记不清面具下的脸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面色苍白,似被人摄了魂,缓缓垂下头,和数千士兵一般,瘫坐在地上。

    那“人皮画匠”没有丝毫犹豫的持剑刺向她——她忽地睁大双眼,清楚的看见剑光一闪,她的喉咙霎时被割裂,血像泉水般涌出。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她恍惚听到那人用极其古怪的腔调说了句什么:“异日……好久……归去……”

    “人皮画匠”飞快挑破她的衣裳,取了“月澜皂绢甲”。尔后,干脆利落的在她后背剐下一层皮。

    冷飞雪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就这样死了,既不是死在故土西夏,也不是拥有美好回忆的大宋,却是在这辽国的荒野。

    ……

    雪密密实实的下着,姑苏城内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正当岁末,采办年货的百姓于摊位上流

    连。行人或许被热腾腾的包子吸引,或许为新裁的布匹绸缎留步,但是谁也不曾为一个小女娃驻足。

    冷飞雪看见一个小女娃蜷缩在不知名的小巷深处,周围遍是废弃的竹筐,她瘦小的身子躲进一个竹筐,像是受了惊吓,目光涣散。冷飞雪正要上前询问,却见一个鹅黄罩衫的女子翩然而至,那女子蹲下,以手背试了试女娃的额温,叹道:“发烧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女娃摇摇头,正要开口,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女子抱起她,缓缓走出巷子。

    雪地里染了猩红,鲜血沿着小女娃的后颈滴落。

    冷飞雪呆呆望着远去的二人,心中恍然。那女子是沈千柔,而小女娃正是九岁的自己。

    沈千柔将九岁的冷飞雪带到“碧落轩”江南分舵治疗。冷飞雪对这个似乎是“梦境”的情景有些疑惑,当初是沈浩让雪獒驮着她进的轩,怎么会梦到沈千柔救了自己?但这梦境又太真实了。

    “梅香居”内,药香氤氲。小女娃因头部受创,血块淤积致盲。沈千柔悉心照料数日,却并不顺利。时隔多年,冷飞雪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了些许暖意,都说医者父母心,沈姐姐虽任性乖张了些,却有一颗柔软的心。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北风灌入室内,平添肃杀。是赵洛寒。他披了件狐裘大衣,头发上尽是霜雪,进屋后脱了大衣,冲沈千柔微微一笑。沈千柔面上一红,忙起身沏茶。不一会儿,热乎乎的茶送到了赵洛寒手中。

    冷飞雪也是很久之后方从霍行云口中得知,沈千柔一直属意赵洛寒。此时忽地看见他二人独处,眼角眉梢倒真是有些暧昧。她心中涩然,对赵洛寒的恨意似乎又深了几分。

    “听说你救了个小孩。”赵洛寒道。

    沈千柔指了指内室。他便走进去查看,一个半大小孩蜷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头部和眼部都被纱布缠盖,显是受了不少苦。

    “什么来历?”他淡淡道。

    沈千柔取出一个竹叶形状的骨制挂坠,递给他:“从她身上取下来的。”

    他接过细细一看,脸色一沉,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娃。恰好,那女娃醒了。赵洛寒问她家中都有甚么人,为何会受伤。那女娃如实回答了,只身前往姑苏,是为寻找师父,受伤是因为偷馒头被人揍了。

    赵洛寒闻言将头一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与沈千柔聊了几句,多是些轩中琐事,便起身离去。冷飞雪想都没想,默默跟着他出去了。

    这只是梦境,他看不见我。冷飞雪心说。

    赵洛寒回到“竹香居”,写了一封信,是寄给霍行云的。

    “行云,见字如面。今阴差阳错,得见西夏孤女。当日汝执意收留,吾甚为不安,未想汝竟暗自抚养,此举不妥至极。然今形势迫人,未免节外生枝,吾必斩草除根。见谅。寒字。”

    原来如此,冷飞雪似被猛浇冰水,彻头彻尾冷了个遍。当年“千愁谷”之战,赵洛寒不但杀死了她的家人,还想连她一并除掉。而师父怜悯她年幼无辜,执意救下她,并暗自养大。没想到,赵洛寒对自己的存在这般介怀,一句“未免节外生枝,吾必斩草除根”,当真是狠辣绝情,生生断了她对他仅存的一点情意。

    几日后,冷飞雪亲眼见他从沈千柔手中拿了无嗅无味的毒,又命人往城里有名的酒楼买了一笼鲜肉大包。

    九岁半的盲女坐在赵洛寒腿上,乖乖的唤了声“轩主”。他掰开包子,将毒涂在肉馅中,亲手喂给她吃。盲女开心极了,不住言谢,大口吃起来。

    当夜,下了一场暴雪。赵洛寒把盲女的尸体装进布袋,扔到马车内。他独自驾车出了城,找了一块偏僻之地,草草将她埋了。

    在漫天雪花的装点下,赵洛寒的表情似乎有些哀伤。但冷飞雪再也不敢相信他这种意义不明的表情。就如同他的笑,他一直笑得暧昧不定,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欺骗。又如同此时此刻,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